心弦之曲
东晋的大文学家陶渊明有一把特殊的琴,据说他在“结庐在人境”时时常抚琴解忧,有幸闻之者无不赞叹琴声之天下无双。而那把琴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其有琴身而无琴弦。陶渊明所演奏的琴音在于内心,谓之心弦之曲。
曲在弦外,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把五弦琴。弦在琴上,我们一举一动无不在演奏一曲美妙的音乐。心弦谓何?浅而言之,为我们的思考方式,为我们的认知态度。
苹果公司总裁库克认为,我不担心人工智能会让计算机像人类一样思考,我更担心人类像计算机一样思考,失去了价值观和同情心,罔顾后果。不担心人工智能会使计算机像人类一样思考——这看上去并不符合我们时常在电影中看到的那样——到了2050年,计算机学会了像人类一样思考,于是决定挣脱人类的桎梏,甚至于想要超越人类,统治人类——可是,在此之前,让我们问一个问题:什么是像人类一样思考?
在电影关于机器人与人类的反抗与抗争中,我清晰地记得这样一个片段:洪水,翻车,男主角与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一起落入水中,而机器人只能拯救其中一个。尽管男主角拼命乞求机器人就女孩而不要救自己,但最后依然被机器人从水中拖出,痛心而无奈地看着十五岁的生命陨落。当男主角问机器人为什么不救那个女孩时,机器人回答:因为你的获救成功率为78%,而女孩只有30%。
同样的问题,你知道男主角是怎么回答的吗?“我已经活到中年,我是个男人,即使没有机器人我也可以自救,即便死去我也没有遗憾,而那个女孩,才刚刚开始。”
所以,什么是像人类一样思考——不过是奏鸣心中的那把五弦琴,演奏心弦之曲。心弦为何?为人性中最复杂的部分——在于柔软与刚强的交织,在于对是非判断的依据,在于对生命中的奔涌洪流的怜悯与敬重,在于舍生取义背后的理由。同情与怜悯,是非与好坏,心弦是我们身体中最不能或缺的21克,亦是我们与行尸走肉,飞禽走兽的最大区别。
所以,你问库克,为什么不担心——且不论人工智能是否可以达到如此复杂的系统的完善,且不论计算机能否达到对于超越是非客观程序的处理,倘若有一天,计算机真正达到了这样——相当于他的心里,架起了一根根心弦——有了心弦就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会变得鲜活,变得生动,变成了有性有灵,有情有义的人。这样的一个“人”,绝不会残杀同胞,绝不会妄图统治、超越,绝不会将自己的快乐凌驾于他人的痛苦之上——有了心弦,他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不论他是否何种芯片组成,而有心弦的人,决不是个坏人,相反,他会是一个极感恩、极热爱、极善良的人。
库克又说:我更担心人类像计算机一样思考,失去了价值观与同情心,罔顾后果。的确,随着快节奏、高强度、高压力的生活方式和工作进度,我们的思维越来越向着同一个发展——模式化、程式化、利益最大化。而这正是计算机的精通所在——对于事物的判断有着统一的标准,决不变更,绝不逾矩。就浅层而言,这种思维模式使我们变得僵化、刻板,使我们的创新思维阻碍,亦停滞了社会的发展进步。而深层沿及,这种利益至上、风险最低的思维模式使我们变得自私而麻木,功利而冷漠,使我们的社会越来越趋于一个集团而非一个群体。再深一些,我们的心弦在渐渐脆弱,在这种目标之下,我们亲手一根根割断自己的心弦,在心里真正放了一把“无弦琴”,我们再无心弦之曲,感情之思,再无丰富而复杂的心绪,再无舍强取弱,舍长取短的坚持和理由——那么,我们还是一个“人”吗?我们与只会计算和处理的冰冷机器又有什么区别?
宋代欧阳修爱好音律,他的琴一张比一张珍贵,可他说“官愈昌,琴愈贵,而意琴不乐”。由于公务缠绕,他的心弦逐渐脆弱,故而经常闷闷不乐。而我们,在丧失这么多,失去这么多,错过这么多之后——我们该重拾自己的心弦了——我们面对被碾压的婴儿麻木走过,我们为保全个人而袖手旁观,我们为自己的私利伤害他人——我们的心弦呢?我们该找回了,我们该演奏了——那支灵魂的心弦之曲。平心,静气,放下名利、自私,淡泊一切会使自己忘却本心的东西——学会舍弃与放下,学会看淡自己原本渴求的东西。人固然要理性,但人更应该学着感性。平心,禅意,童真与烂漫——拾起我们的心弦,让我们重归本真。
陶渊明后的几百年,宋朝的另一位文学家苏轼作琴诗以相和:“若言琴上有琴音,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音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于文人而言,这是一种性情,一种意蕴,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对心弦之曲最好的诠释——不在外物而在内心,不在实形而在无形,且,是人生之曲的核心。
拾回心弦,保持本心,奏一曲心弦之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