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当一个人明白,人世间的荣华权势不过浪荡一场,生命的最后,终究是无情无欲的明镜台时,人生也已经完结。
——题 记
他是我的爷爷。
他出生于一个落魄富裕的家庭,旧时叫的是地主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俗话说的有理,是以虽不是大富大贵,童年时,他却依然过得甚是自在,成天也只是捉鱼抓虾,就算去田地帮着做活计也是无甚辛苦的事。然而,随着家中的失势,这一切,开始了悄悄的变化。他并不在意这些个劳什子,因而家人并不干涉他打闹,都是极好。他悄然在心中植下了一个念头:我必须是对的,反对我的,必定是错的。因家中只此一子,他活得便越发洒脱,翩翩浊世,公子竟活得胜似皇家子弟。
一个被家族寄予厚望的男人,可以玩世不恭,可以挥霍无度。但作为一个少爷,一定要做到光耀门楣,不让家族失望。梦,该是醒的时候。他在成年之前,便开始经商。因家中尚有商铺,便就地起业。先有售服装首饰之流却一一失败,他不免心有怨怼。是了,男人并不了解这些。他不禁彷徨失措起来,他该怎样面对家中的苛责。尔后,家中流向他的资金开始增多,面对父母的帮助,他开始贩卖被褥。积极地进货,观察行情让他收获颇丰,小有名气。后来,他有了一个和婉的妻子,那就是我的奶奶。绫罗绸缎尽可得,山珍海味金不换。
十年“文革”是一场腥风血雨,红卫兵用生命与哀嚎堆起了他们所谓的思想大统一。家中贴的是毛主席画像,孩子们上学念的是毛主席语录,口中唱的是革命歌曲。他陆陆续续有了三个儿子,其中最小的,就是我的爸爸。三年自然灾害带走了更多脆弱的生命,白骨一地,身死不葬。六道饿死鬼,遍地白骨新。不过如是吧。因没有余粮,他并没有好气叫家人受着。他变得过于严苛,责打做错了一丁点儿的妻子。爸爸说,他记忆中的童年,都是笤帚和鸡毛掸子。
再有,便到了我小时候。似是曾经节俭过头的缘故,爷爷总是穿旧衣衫。一袭青布衫搭白裤,裤筒特别肥。爷爷得了糖尿病。逐渐地,迈不开腿。成天躺在太阳下,一张躺椅,眯上眼瞌睡。气头上总拿奶奶撒气,不准这个,不准那个。活像少爷差使侍婢的模样。有一回气上心头,一气儿掀了妈妈的摊子。糖尿病久了,得上了并发症——血管堵塞了。不得不做了手术,医生才打了三年的包票,却只撑了三个月。三个月后,一切走向终结。
人生的路很长,你需选择以怎样的姿态前行。自信?你会容易自负而跌倒。奉献?你会容易英雄主义而傲慢自大,阅读?你会容易只低头不抬头而无所适从。友爱?你会容易识人不清而陷落。那应该如何?没有人知道。我只知道爷爷的一生已经走完。妻子坐在床边,儿子跪倒在前,他什么也没嘱托,笑着回忆青萝桐花的年少时光,含笑归去。家人皆道他傲,此时都不肯嘱托。我想,他一定已经累了。那些,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