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吉他的浅唱
我的童年似乎与同龄的孩子不太一样,没有各种各样有趣的玩具,没有一群嬉戏玩耍的伙伴。陪伴我的,只有一把木吉他。
父亲酷爱乐器,特别是吉他。听说他年轻时就是用吉他追求母亲的,我从未想过,凛若冰霜的他竟然懂得如此浪漫。不论严寒还是酷暑,父亲总会坐在小院里的玉兰花树下弹上一曲,他那纤长却有力的指尖如同在寂静的夜中雀跃的精灵,乐此不疲。他像个容易满足的孩子,会情不自禁地闭上眼,聆听木吉他的浅唱,脸上那灿烂的幸福缓缓流淌。
父亲看着我修长的手指,决定了我的童年从六岁起只有木吉他的陪伴,也决定了我对木吉他的厌烦从六岁开始萌长。
每天,做完了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父亲便要求我开始练琴,练不好就不准休息。休息的时间,也就仅有五分钟而已。白嫩的手指经不起琴弦的折磨,我的手指因长期按弦而生起了一层硬硬的茧。那个时候的我常想:在父亲眼里,是我重要还是吉他重要?
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父亲把我关在门外,让我顶着刺骨的寒风在院子里练琴。我气愤地将吉他摔到地上,它发出“嗡”的一声闷响。父亲听到后,向我走来,缓缓蹲下的他用双手轻轻地扶起躺在地上的吉他。我瞥见他捧着吉他的手有些颤抖,但他并没有呵斥我,而是淡然地说了句:“好了,回家吧。”从那以后,木吉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院里的玉兰花树下,再也没有父亲的身影。
上高中的我在学校寄宿后就很少回家。一次放假返家,突然想起那把木吉他的我问母亲:“妈,我们家的那把吉他呢?”母亲说,父亲将它锁在衣柜里已有几个年份了。饭后,我冲父亲撒娇:“爸,我好久都没弹吉他了,都忘了指法了,您再教教我呗?”正百无聊赖地调换电视频道的父亲停下了活动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答:“很久不弹,我也忘了。”
我似无心地拨弄着他那孤寂得苍白的指尖,竟然发现没有茧!我的心河淌过一股莫名其妙的哀伤,不知为何,我霎时觉得淡化的不只是父亲手上的茧。
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很后悔自己当初对我的强制苛刻。为了不影响我学习,他再也不强迫我练琴,他自己也不再弹奏。一切误会焕然冰释,我想起父亲头上若隐若现的银丝,如吉他的琴弦——风拂过便发出清响,奏起一首哀伤的歌,悄无声息地传入我的心房。
晚上,我和父亲在客厅看电视,他询问我在校的生活情况。像是很默契,我们都未提起吉他。夜渐深,我和父亲道了晚安,转身时我对父亲说:“爸,其实我很喜欢吉他,谢谢您。”父亲沉默半晌,温柔地说:“很晚了,去睡吧。”
梦中,我看到童年时院子里的玉兰树花满枝头,一个抱着木吉他的身影,树下传来一段似曾相识的旋律,还夹着淡淡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