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尽悲欢也无人相和的戏
戏子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他还演着那场郎骑竹马来的戏,独自一人演尽悲欢也无人相和。无数次,他坐在摇曳的烛火前,守着,守着,不理朝夕。
——题记
小时候,总听老年人小小的收音机里传来婉转的戏曲,所以总想亲耳听一听越剧演员唱的。那年我七岁,在村前给老人摆的茶摊边,第一次听见唱词从人的口中唱出。那不是一次正式的表演,没有曲子伴奏,没有妆绘,没有戏服,只是老人禁不起别人起哄,随口唱的一段罢了,但是我却将其铭刻入骨,不想忘却。
老人大约有七十岁,清癯,脸有些苍白,颧骨略突,似是久病新愈,给人一种沧桑,久经风霜的感觉,从眉眼间依稀可见其年轻时的清隽。老人持茶盏喝了一口,缓缓启齿:
“想先父,两袖清风一身轻,蒙岳父,践约成婚配千金。数年来,草堂授课南京郊,娘子她,针线助我读书文。叹去岁,赴考名落孙山外,空辜负,立志报国一片心。是娘子,屈指算来寿期到,因此上,双双拜寿到府门。”
老人的嗓音清明沉稳,唱词和缓,不急不躁,不矫揉造作,听得周围的几个老人齐齐较好。老人淡淡地点头回应,又持盏喝了一口。
我愣愣地,在不远处看着那个老年戏子,轻轻地鼓掌。
当晚,我回家问了爷爷,爷爷一下就明白了是谁。
“那个老人啊,戏唱的特别好。听说他父亲也是一个演戏的,但是生在解放前,无论他父亲唱的多好,总是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而他从小就登台表演,很有天分,那些听他戏的观众也在戏散后戳他的脊梁骨。解放前和文革期间是唱戏的最艰难的时候啊,也不知道他怎么走过来的。”
那夜,我未眠,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静静地思索这个老人。是什么支撑着他在众人鄙夷的眼里初心不变,一直唱着戏?爷爷看穿我的心思,给我指了到老人家的路。走进小巷,七弯八拐,来到一间古旧的屋子前,青苔生上石墙的缝,显得这间房子简陋却清幽,正像那个住在这里的老人。
踌躇了一下,心里的疑问促使我敲上了那扇门。脚步声从房里传来,渐渐离门近了,近了。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我看见了那个老年戏子。我含糊不清地表达了自己的来意,他温和地弯弯嘴角,请我进屋。
在一张破旧的木桌旁,他坐在我对面,我低头看向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轻声问:“老爷爷你……你为什么能在被人指指点点的情况下坚持唱戏呢?”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回答了我的问题。
“因为我喜欢唱戏。”
我抬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答案啊。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父亲学唱戏,很多次看见有人在后面对父亲和我指指点点,脸上带着嘲讽的笑,父亲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依旧在戏台上唱着。他告诉我,在唱戏这一行里,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受人白眼的,所以很多人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去唱戏的。但是如果这一行里所有的人都放弃了,那么自己爱着的戏,能从里面体味到快乐的戏,都会消失。所以,我守着这份被唾弃的行业,绝对不想它被掩埋进历史的尘土中。”
言罢,我看见老人眼里的泪珠欲落。
长久的时光中,有那么一位戏子守望着这份陈年的戏,他仿佛在守着摇曳的烛火,不管身边满眼的凄清。他还穿着那件戏子的衣,不听劝诫,不听嘲讽,戏腔婉转着,演尽悲欢也无人相和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