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自然
一池荷塘,慢慢走过。回眸一池四溢的荷香,恬静淡雅如蝶翼翕动,似清风一个踉跄扑入我的怀中,再凝神,已余满目花枝摇曳的惊动,遗一池细碎的涟漪。如同小酌了一口荷叶茶,徐徐咽下,通体鲜活,心神微醉。此时,我如平,荷如仄。
其实不过是花残时节。记不清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到老屋旁的荷塘边,一如记不清浅色的裤角何时沾染上了雨中的点点落泥尘意。或许落寞,或许猗郁。一滴温柔的泪落在我枯涩的眼里,洗净了满塘飘摇的憔悴色。
抬起头,是一望无际的深邃的天。雨天的屋瓦,浮漾着朗润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暗,对于看遍残荷香烬的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
有人说,爱荷的人,不但爱它花的娇美,叶的清香,枝的挺秀。也爱它夏天的喧哗,爱它秋季的寥落。花凋,爱它的翠叶田田;叶残,爱它的泠泠雨声;一场暴雨过后,爱它破碎的狼藉乱红。
其实破碎是一种美。能够破碎的人,必定真正活过。李重光的破碎,只因他国破家亡的憾恨;林黛玉的破碎,在于她刻骨铭心的爱情;三毛的破碎,源自她历经沧桑后刹那间的明悟;梵高的破碎,是太阳用金黄的刀子让他在光明中不断剧痛;贝多芬的破碎,则是超脱的灵魂勇敢撞击黑白键的悲壮乐章。
他们破碎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而一朵荷花的破碎,只能待人在午后的濛濛烟雨中细细品味。听虫鸣抖落寂静,听雨落敲打成淤青,听微茫的日光漫覆,沿着曲折的叶脉回归最初花开的声音。
别有池塘一种幽。
雨势渐大,残荷挺立着精瘦的腰身,风中款摆,韵致绝佳。水花溅起,惊看一片荷瞬间红了双颊。
枯干的莲蓬,黑黑瘦瘦,与丰腴的荷叶相比,愈显孤绝。众荷田田亭亭如故,只是歌声已歇,盛况不再。许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繁华喧嚣,白昼与黄昏,池里与池外,皆是笑语欢声。现在静下来了,一池败落的荷香,只剩余水中破碎的自己的倒影。
倚在池边,记得曾有一朵荷挨我最近,最静,也最最温柔。还能清晰地忆起它脸上未曾褪尽的红晕。
今年花事已残,明年却照样由根而茎而叶而花。一脚踏入污泥,毫无顾忌,然后腼腆着脸挺立在行人赞赏的目光中。不到几天,它便又安静地退回土中,等待着来年的花季。
昨日种种已顿开,风花雪月不带来。有时候看着它在自然命运的安排下残谢又花开,会有些许落寞静静滴下来,落入湿漉的泥土中,滋润了它的盛放。
林清玄说:“每一个人是一个自足的世界,而世界是一个人的圆满。”
荷有荷的世界,它在自己的世界中破碎着自己的破碎;人有人的世界,在自己的世界中,看尽荷的破碎和花开。
只是自然中的一景,恍惚感慨于它的自成世界,破碎也好,圆满也罢,偶尔驻足细细品味,与人生又何极相似。败落繁华于三千世界,洗去一身红尘,仍抵不过自然的花开花谢。但却在年复一年的花期错落中,丰盛而浓烈地活着,永远保持着那一抹羞红的双颊,和那一瞬间花枝摇曳的惊动。看尽世事变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