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规矩遇上军大衣
儿时的青石板路已布上斑驳旧迹,鸡鸣声又响起,晨光熹微透,过青山遥遥洒落在山坡,现在陪着老古板再走上这条响着钟鸣声的路,我披着他那泛白的军大衣,送他到路的终点。
老古板是个不幸的人。幼时被父母抛弃,在他八岁那年,内战的硝烟掘地而起,活着,成了那个时代的奢望。面对无时无刻的饥饿,他能依靠的只有山坡上零星的树根。以至于现在的他,连饭桌上几颗饭粒都要求不准浪费,曾经那段无法忘却的贫穷让他建立了一个规矩,感恩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老古板也是个幸运的人。偶然得知军队里可以免费发放食物,他便从了军,从此穿上了那件军大衣。战乱的年代,硝烟四起,没有牵挂的他,却福大命大的活了下来。军旅生活让他从一个一文不识的老古板变成一个规矩繁多的老古板,不变的是那件军大衣依然陪着他。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在他的骨子里有一股军人的气概,那是能扛起一个家庭的豪气。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豪气,后来幸运的他娶了一个娇妻,乡里邻居都说穷小伙子好福气,娶得地主家的女儿。但在接亲那天,他选择将那件军大衣穿在外面。
和平的日子过了许久,规矩繁多的他却总是第一时间去帮助邻里,乡里哪里需要帮忙了他从来不推辞,却从来不肯接受邻里的馈赠。视烟如命的他,报酬就是一小袋叶子烟。如果你给他一袋米他却不乐意,因为他规矩就是这样,他是老古板。
后来抗美援朝开始了。这事一下来,老古板本已平静的心又复燃,即使娇妻已经怀孕6月,他还是毅然地穿着那件已经有点漂白的军大衣前去参加。娇妻无奈道,你死在战场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老古板心意已决,军人生来就是死在战场的。在朝鲜,随处可见生命的离去,这时老古板想家了,想他快要临盆的妻子,2岁的儿子。但幸运并没有一直临行于他,在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老古板因为固执,为了救同伴,被敌军的炮火震伤,在伤员救助中心一呆就是一年,彼时战争已经结束,在家里盼着他归来的妻子望穿秋水,同去抗美援朝的老乡已经回来了,但迟迟不见他的身影。老古板凭着心中的毅力挺过来了,只是那双能上膛,能扛步枪,能拉手榴弹的手已经不能再扛起一把步枪,上一次手榴弹,上一次膛了。
回到家乡,彼时的他已经没有过多的忧虑,看着健康的妻子儿女,内心再也没有战死沙场的豪气。但他的老规矩却越来越多,乡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在铁路上工作的好机会,彼时的他已经年过40,褪去了年轻时的懵懂无知,留下饱经风霜的轮廓,穿着军大衣的他越来越精气。
直到我出生,他还是家里规矩最多的那个人。他常常期盼我是个男生,这样他就可以教我如何做一名真正的军人,完成他没有完成的梦想。记得每天起来的最早的就是他,穿着那件军大衣跑步,做早操,如在军队一般。饭桌上,若是有他在,只能有筷子与碗摩擦的声音。在大院里,各家老人在一起聊磕的时候,有人笑他,儿女这么有钱,为何还是只有军大袄这一件棉服。他的骨血里早已烙印上了军人二字,他离不开这一件大衣,或许,这已是他的命。他在,大衣便在。
记得去年10月份,他说他想去看看战友,家里人知道他是老古板,便开始忙前忙后为他准备,我借着看大学的名义,也一同跟去。他用他树皮似得皮肤抚摸着一块块墓碑,从衰老的眼角边,流下一丝晶莹。我蹲下来替老古板搽拭着眼角的泪,从他眼里仿佛看到了那个时代,他们用生命构建的和平。他缓缓站起来,慢慢抬起头,用手颤微微的向面前无数的墓碑致敬,带着最诚挚的敬意。
老古板已经老了,但他一如既往地早早起床,没事的时候就爱在家附近的小道散散步,在我十月份回家的时候,还能看得见他穿着那件已完全漂白的军大衣慢慢溜达的身影,听他讲讲那时的老故事,是关于他们那个年代。那个中国人用无数坚强的身躯创造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