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明月
小时候,月亮是一块酥软的蘸着糖屑的糕饼,我伸出手,就触及如蜜般流淌的甜美;长大后,月亮是一条勾连两地的电缆,我按下一串晦涩的数字,装作身处于那失真的朦胧;后来啊,月亮是一座尚未竣工的桥,我在原地,看清风扬起纸灰奔赴另一个世界;而现在,月亮是一眼清凉的泉,涌在心间,而我曾视而不见。
再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月亮,那精致的弧度衬得满月都显笨拙。形貌矜持恰到好处,轻纱似的夜幕更平增了她娇羞的韵致。她是如此自然地与这个贫穷又富庶的村庄融为一体,以致人与月凝成不可分割的图景:大人们摇着毛边的蒲扇,酌一锺小酒,安闲的粗犷面貌在月色下泛起凉润的色调,像是昂贵的玉石。孩子们啜着糖水,巴巴地望着就伸了手去够那桌上点心,若是侥幸避开叔伯们的大掌,可以偷乐上好一阵,还得强自镇定着背过身去,猛把战利品揣进腮帮,噎翻了白眼还要防备着妇人们出其不意的提问。
邻居是个有双黝黑大眼的女孩,我每每得手,总毫不吝惜地与她共享,狼吞虎咽后呆愣愣看着她把眼波里的月牙笑成流光,真甜啊!
曾在田畦上成捆的麦秸边与一只娇小的蛤蟆对视,我们同时惊惶的跳起,不慎却挨得更近,它尖细地啾鸣一声,没入草丛,我叫嚷着窜上石子路,头顶是一轮颠簸的月亮。
后来,我在这个潜伏着雾霾与湿意的城市重复着正规的日子,见过激光与霓虹的闪烁却不曾再会可以把月笑成星的容颜。爷爷瘦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住的山后正向着月亮。茫然地回去又漠然的回来,我在这个浩浩世界寻找似乎只存在于记忆的归属感。
一日在小巷吃馄饨,我放下碗径自往巷外走。身后却兀地亮起一道盈盈的光路,愕然回头,看不清长相的摊主熟稔地执一只老式电筒,微显费力地调整着方向,约是见我不动,他郑重道:“前面修路,慢点啊!”月色不甚清明,浮尘在光路中轻灵的跃舞,洒然起伏,扑簌簌落下的,像是曾经。我看到他模糊轮廓里的晶亮,那抹几乎被我遗忘的光。
这个城市依旧行色匆匆,很少有明镜般的月亮,可我看见浑身湿透的快递员雨披下干爽洁净的包裹,衣着光鲜的白领阿姨不着痕迹的把伞偏向身边的小落汤鸡,公车上桀骜的女孩笑容可掬的给老人让座,他们的眼睛里,都有似曾相识的光……
月似当时,人亦不改旧时容色,心怀明月在,数千年的时光里,每个喧嚣的白日之后,我们总会期待一轮明月,在它的光影里,时间的界限模糊了,生命的有界性也消失了,他以如水的清凉,荡涤去我们心中的尘埃,使世界在夜色里回归到无限的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