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棵树
我喜欢树,很久以前就喜欢。那种层层叠叠的生机、深深浅浅的绿意,那种粗壮挺拔的姿态、深沉静寂的身影,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刻被我遇见。于是,我的双眼发光,我的心变得宁静,仿佛邂逅了一位孤独的长者。
下课铃响,我走出教室,面对一片绿意,心境空明。我想从这棵树里读出些什么,但终竟是不能,只好凭空猜想。
这样一棵树会厌倦吗?我不知道这棵树是何时栽下的。从它粗壮的枝干看,该是有些年份了。在这乏味的校园里,在这空旷的操场边,它度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看学生来了又去,看花儿谢了又开,看枝头的鸟儿又产下新卵,看破壳的雏鸟又开始喧嚷。一年又一年,仿佛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有它自己在成长,心中多了一圈圈枯黄的年轮。它是否厌倦了不变的轮回?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它看见那个来回奔波的教导主任又多了几条皱纹,也看见那个白发苍苍的校长默默离去。它看见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有个少年对着自己发呆,是否会想到再过几个月这个少年也会笑着或哭着离开?这些发生在校园里的故事,情节少得可怜,结局单调得可怕,它是否已经厌倦?
这样一棵树会孤独吗?它站在这里,一站就是几十年。它是否会在一个人的夜里喃喃自语?它是否会望着微亮的街灯黯然回首过往?那看似结实的树干是否敌得了月光下的晚来风急?它默默地站着,不能说,不会说,憋了一肚子的话。它没有眼睛,连些许眼神的交流也未曾有过,只好在风来时轻轻摆动枝叶,把要说的话藏在风里。“风是树在呼吸。”我感受着风中的悲凉,独自想着。我想做一棵树的朋友,我想要树告诉我它的故事,但终究不能。
这样一棵树会不甘吗?在漫长的流年中,在烈日的炙烤下,它是否曾倔强地伸出枝叶,想要触碰对面教学楼的走廊?它是否曾想过迈开步子,去望望操场那边的风景?它是否也想哭、想笑,想在温暖的阳光下奔跑?它是否羡慕那些山林中的同胞?是否渴望自由,渴望朋友的陪伴,渴望山林中的歌声?但它只是一棵树,就算感觉上天不公,它也无法抱怨。它的不甘与无奈、它的执着与倔强也终被时间一点点击碎。这个世界打磨了它所有的棱角,使它只能默默接受、面对现实,使它只能成为一棵沉默的、没有思想的树。
我面对这样一棵树,我同情这样一棵树,我为这棵树的不甘而不甘,我因这棵树的孤独而孤独,我想着这棵树会厌倦,于是自己也厌倦了这样痴痴地望着它。我庆幸自己是一个人,一个自由的人。
作为一个理科生,也许我不该想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树没有海马区,没有神经,没有脑。它永远是“它”,不会成为“他”。于是,我得到了宽慰,我不再为一棵树的境遇而忧伤。上课铃响,我转身欲回到教室,却看见了教室的窗户,那被金属护栏封锁着的窗口:看见了教室的铁门,那墨绿色的深沉的不带一丝缝隙的铁门:看见那群孩子,那群被称作高三学生的整日低头做题抬头听课的孩子。我突然又感到莫名的悲哀。
我不禁又有些羡慕身后的那棵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