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味道
雨后,彩虹乍现,土地里散发着芬芳,这时父亲从地里回来了,光着蒲扇般的脚丫子,趾缝里全是泥和土。他总会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然后吩咐我说:“丫头,给你爹打点洗脚水来。”
说是打一点,他哪次不得洗好几遍,哪次不得用上整整一桶水。可是,我愿意给父亲打洗脚水,更愿给父亲洗脚,不骗你的,父亲的脚有着一股雨水和阳光含混着麦子的香气。父亲脚底的老茧摸起来硬硬的,像是舅舅买给我的橡胶球的表皮。有时候甚至会在趾缝里发现有九条命的半截蚯蚓,每次这样我都会抬起头,撇着嘴对父亲说,我妈是骗人的,蚯蚓根本没有九条命。可父亲总是笑着不言语。
父亲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我们更多的时候是看到他光着蒲扇般的大脚板子,在湿润的泥土里耕作。田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印着他深深地、永远抹不去的脚印,每一颗植物都吸吮着他咸咸的汗滴,每一次丰收都混杂着他厚重浓郁的气息。
每当夏雨敲击窗扉时,父亲最着急而又最开心的时候就到了。在雨中熟练地把麦子打成捆装在车上。好像麦子多淋一会儿雨就会感冒了一样。等到天晴,父亲又会把麦子捆拉倒场院里晾晒。这时的我最喜欢坐在拖拉机的驾驶室里,把脚丫子放在方向盘上眯着眼睛看着父亲那双蒲扇般的大脚丫不住地吻着光亮结实、热气腾腾的场院。圆场,打场,扬场一气呵成。父亲黝黑光亮的脊背和远处光亮结实的场院似乎混在了一起。
父亲把脚插在雨后松软的黑色泥土里,扶着犁,深一脚浅一脚地坚定地向着丰收的方向前行。土块,石子,甚至植物干硬的根茎都试图阻挡过他,可都被父亲弓着的身子和结实的皮肤一声不响地战胜了。每个父亲都是女儿心中的英雄,每次我看见父亲黝黑的皮肤,含混着阳光雨水与麦子的光泽,想起他的蒲扇般的脚板,我都会有一种自豪。
时光荏苒,那双大脚走过几十次春夏秋冬的变换,终于还是不堪岁月的折磨。老茧裂得沟壑纵横,把我深爱的那双大脚刻划得不成样子。父亲仍然耕作,只是不得不穿上鞋子,年老的大脚亦有老骥伏枥的志气,时不时地从鞋子里钻出来,和他再熟悉不过的土地亲密接触。这时,他的脚会在沙石或者蒺藜的洗礼下红肿不堪,脚纹里的泥土会更难清洗,但父亲还会不声不响的,背着母亲偷偷地光着脚丫在地里耕作。
现在,我长大了,也时常会光着脚丫在下过雨的地里穿梭,我才深深地体会到父亲和这片土地合而为一的感情,父亲深爱这片土地,当脚窝插进这松软的被雨水浸过的泥土里的时候,一种天然的最原始的喜悦油然而生。母亲总会数落我:“光着脚,像什么样子!”“爹是这样的,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冲母亲吐舌头,余光里,看见满鬓斑白的父亲呲着牙憨笑,纯净的像个孩子。
我和父亲光着脚丫在田里并行着,一大一小的两行脚印里依旧散出阳光雨水含混着麦子的香气,松软的泥土里满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