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味道
上小学时住在姥姥家,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每天都能有美味的吃食是最大的奢望,而姥姥就是满足我的人。每当我闭目回想的时候,萦绕在脑海中让我沉醉的,除了她和蔼的笑容,还有她身边熟悉的味道。这味道一年四季是不同的。
春天,村子里的槐花开了,姥姥拿着小篓去摘。不知道她是怎么从高大的槐树上摘下来的。傍晚,姥姥把槐花放在蒸笼里蒸,我看火,姥姥把新鲜蜂蜜倒在小碗里,用水调一下,还嘱咐我小心点别离火太近。不一会儿,和着淡淡槐花香的蒸气就从竹条缝里溜出来了。打开蒸盖,香气扑鼻,沁人心脾,将蒸熟的槐花蘸着蜂蜜吃,又香又甜。有时姥姥把槐花和着面粉和鸡蛋摊饼,还不等盛到盘子里,我就直接从锅里拿,徒手捞起一小张饼,咬一口,好脆,多嚼几下,好像火苗在口中蹿动。姥姥就嗔怪道:“慢点儿,没人跟你抢。”在这个季节,姥姥的味道是清香的。
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偶尔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到街边的小卖部买冰棍,最常买的是那种两三个连在一起的,我们会把它掰开分着吃。当然这是瞒着姥姥的,她不许我吃冰棍。回家后打开冰箱,拿出姥姥早就准备好的半块西瓜,一勺一勺挖着吃,很过瘾。姥姥把剩下的瓜皮处理一下,拌个凉菜,那味道清脆爽口;如要遇到姥姥有兴致了,就用小刀把瓜皮镂刻成一朵花,摆在碗盘上。我爱吃凉皮儿,姥姥就自己做,她不到外面买现成的,说不筋道。姥姥把做好的凉皮切成条盛在碗里,洒一把香菜、黄瓜丝儿,剁一些蒜末、辣椒、浇上香油、米醋,最后放点芝麻和碎冰,一碗馋人的凉皮就做好了。吃一口,很有嚼头又解暑。这个季节,姥姥的味道是冰爽的。
秋天,姥姥经常骑着三轮车到后山捡山楂,必须是熟透了掉下来的陈山楂。拿回来洗干净,削皮去核……过程繁琐,最后放到坛子里密封着,满满一筐才能做出一小坛,半个多月就酿出了山楂酿,开坛一尝,酸甜可口,跟同学们分着吃,她们都好羡慕我的福气。天气晴朗时,姥姥从门前的柿树上摘下已经澄黄但还没软的柿子,削掉皮儿,把线拴在柿把儿上,一串一串地把柿子挂在平房顶上,晒成柿干儿。刚上市的梨汁儿多、肉厚,姥姥买回来几个,削成块放到砂锅里,和冰糖、枸杞、银耳一起熬。盛一碗吃,雪梨入口即化,绵绵的,这个季节,姥姥的味道是香甜的。
冬天,晚上五六点回家,天已经黑了,门外橘黄的灯被风吹得摇来晃去,姥姥每天都会亮起门外的灯给我照明。我进门后,直奔厨房,跟在姥姥屁股后面打转,跟她说今天在学校怎样怎样,姥姥一边笑眯眯的应承,一边忙碌着下饺子。不一会儿热汽腾腾的猪肉白菜馅饺子就端到我的面前。我一边哈着气说着好烫好烫,一边迫不及待地咬开下一个。眼镜上都是白茫茫的水汽,模糊看到姥姥脸上满足的笑容。
过年时,姥姥会炸肉丸、肉条、猪肉里剁一些葱姜、加上酱油,洒点儿盐——姥姥洒盐从来不用现在那种计量精准的小勺,姥姥用手捏一撮放入,咸淡正好。姥姥手中握着肉泥,待锅里油温了,用食指和拇指一挤,把肉丸贴着油面放进去,噼里啪啦的声音像鞭炮似的。肉条要提前用料腌制,酱料大概从腊八那天开始就要准备,用的什么佐料我不太清楚,只是那味道很独特,连妈妈也调不出那种味道,等到大年三十的晚上,把肉条用面糊裹着放进油锅,声音像闷雷,咕噜咕噜的。
姥姥也喝酒,冬日晨起把酒窝在炕上,用棉被盖着,烧了一天的饭,炕暖和和的,酒香也散开了,晚上放学推开门,就会闻到醇醇的酒香,跺掉鞋上的残雪,赶紧到炉子旁暖暖身子,姥姥会把酒拿出来,倒一小杯慢慢咂,我也会要上一杯,喝进肚去,暖暖的,香香的,喝完嘴里很辣。我倚在姥姥身上,听姥姥讲她是怎样遇上姥爷的,讲妈妈小时候是怎样调皮,……这时候,姥姥的味道是温暖的,躺在她怀里,就像冬日里懒洋洋的太阳晒在身上一样,特别暖。
后来,我不在姥姥家住了,只有节假日才能忙里偷闲去一趟,姥姥拿出别人送的各种补品给我炖鸡汤,前一天晚上就备好炖了一宿,鸡汤浓稠,鸡肉糜烂。姥爷说:“平时也没见着你姥姥做这些,外孙女来了,我也饱饱口福。”我笑了,姥姥也笑了。
姥姥去世了,伴随着的那熟悉的味道,再也没有了。我虽吃过山珍海味,四季大餐,但都没有姥姥身边的味道那么淳那么真那么让人回味,我慢慢明白姥姥带给我的影响已经渗入我的大脑,流入我的血液,伴着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