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孝
他从小便生活在山里。
土生土长的山里人。
这一年大雪纷飞,寒上眉梢。他在朋友家喝酒打牌,没有回家。十八岁的他狂放不羁,眉眼中尽张扬着属于年轻的傲气。
“过年了,你不回家去么?”朋友问他,他便不耐烦地说:“回什么?家里那老东西,没钱给我,还数落我的不是呢。”“你啊,为什么不懂得孝顺呢?虽说他们确实烦人,可这该回去的时候你也得……”“你真烦!有完没完?不乐意让我在这儿我走好了!切!”说完他“啪”地甩下手中的扑克牌,抓起外套,摔门而去。村里家家户户挂着红灯笼,在他看来却那么刺眼。
“砰!”一脚踹开自家的门,他叫嚷着:“做饭没?饿了!拿饭来!”无人应答。他心中一怒,又一脚踹开父亲的房门,“老东西,干嘛呢……”
“啊……啊……”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看到眼前的情景——年迈的父亲驼着背,半跪在床边,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就像将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那么紧,那么紧。而母亲双目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良久,父亲松开了紧握的手,他慢慢地起身,转过身,“孩子,你妈她……”只那一刻,他的脑子“嗡”地一声,顷刻间所有东西变成了空白,有的只是父亲那深陷的眼眶、苍白凌乱的头发,满面的皱纹和干瘦弱小的身体。
眼睛中有什么东西仿佛要挣扎而出,温热的,汹涌的。但是,他的尊严和脸面不允许他这样。他强忍着,只是定定地看着父亲,然后他说——“恶心!”
话刚出口,他便转身夺门而去。奔跑,奔跑,不停地奔跑,迎着飘飘洒洒的雪,顶着寒气凛冽的风,他不停地奔跑、奔跑……他不知道要跑到哪里。他也不想要知道。曾经往事历历在目,他记起,有次母亲帮他洗衣服,不小心将红白两件一起洗,染了色,两件再没法穿。他大怒,一巴掌打了母亲,又重重地踹在她的背上;他又记起,那次母亲偷着买了一件衣裳,被他发现,他大骂“老东西不给我钱花还给自己买东西!”每当此时,母亲只是用那淡淡地、茫然又不知所措的,有点张皇和委屈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一个做错了事被责罚的孩子;他还记起,那次母亲被他打得全身是伤……
正沉浸回忆,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喂!你!你!刹车失灵!快让开!让开!”
木讷地扭头,看见装载家禽的卡车从小山坡上飞速重来。动不了。他的身体僵立在那里,因快速的奔跑也麻木,更重要的是——他的大脑已无法正常运转。回忆就卡带在那里。
“砰!”世界渐渐地黑了下来。他仿佛看到母亲在用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抚摸他的脸。……
睁眼,已是四天后。模糊地看到一个轮廓,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好似焦急的、不安的、紧张的。而后清晰了。是父亲的脸。眼窝已经凹陷到使人恐惧的地步,皱纹仿佛比从前更多了,头发也更加苍白,面容也更加消瘦而且……憔悴。
他想说话,可说不出,于是他便听见父亲说:“孩子,你醒了。醒了。好,好……”父亲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你妈这辈子……不容易……养你也很苦……因为你的病,她一直都很愧疚……”
再也忍不住,他的泪夺眶而出。是的,因为母亲的原因,他出生便是先天性心脏病。从小无法与同龄人一同玩耍,他便辍学。所以,他恨,恨母亲。可是现在,是什么感觉呢?多少年来的怨恨和厌恶,只化为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挣扎着下床,“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面前。
他明白了,深深地忏悔。
母亲的面容和那个大大“孝”字,映在他的心上,化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