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
孩子仰起头,问母亲,“什么是爱”“爱,就是细微啊。”
细微是世界对万物的诠释吗?那么,万物对世界的顺从,是爱。像春天的鸟儿羽毛半撮?在风中上下挥舞,发出欢鸣的清脆。像夏天叶间的阳光几米?淡淡洒下,尘埃起落中不语。像秋天露水里的浅浅光泽?润物无声,最是柔情细语。像冬日的白梅独立?小小花苞傲骨临风,香气暖世。够细微了吗?都是爱,是吗?
儿时我很爱一只石狮。长长的石街尽头,它坐着,一脸凶样。本是一只用来镇妖的石狮子,却因雕刻不精被留在山脚。不过一件失败品啊,被遗忘,被丢弃,被放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四下无声,孤单地隐没在一片树荫中,时间的痕迹清晰留下:各种划痕和磨损,填着泥土和青苔。我想,被世界抛弃的它,恨这世界。几年后又去,发现它仍在。“放着吉祥。”老人在他脑袋上敲敲烟斗,笑眯眯的踱回家去了。石狮依旧踩着石球,面朝山顶的庙宇,踏着故乡的泥土。夕阳中回头望了望,发现它意外地温柔。是我浅显了,淡然中坚守与信仰,它一直温柔地爱着目光所能到达的远方。
曾以为石狮的静默是一种叛逆,现在回想,就算是对世界的叛逆何尝不是爱?猎猎寒风,崖底吹起,睥睨天下的鹰终要重新认识世界。坠落、展翅、重生,它的眼犀利而清澈,是因看清世间狠绝自然残酷吗?还是发觉这深藏其下的爱意沉沉,不来离经叛道,何来命轮改写?爱意细微,体会静静,阳光下,尘埃终要落地,苍鹰终要飞起,那么天空温柔的怀抱,是世界对成长的欣慰与安慰。细微是世界对万物最耐心的给予吗?那么,时间,是它的度量,青苔点点头,古庙阶下,石狮矗立,光阴似水,如说苍苍是一种气度,那细微的刻痕,莫非时间轻轻印上的吻。在漫长的守候中,总会为你留下一盏灯——世界对万物的包容,细微到以秒计算,却漫长得一望无际。存在是一种幸福,存在给予万物价值与气度,捧上沉沉的一段时光,记忆沉淀之下是谁的永恒与短暂?曾经有过痛苦与迷茫,也有过欢乐与美丽,美好时光里的轻轻一瞥,总是会惊艳双眸,时光静好,你若盛开,清风自来。待一切归去,希望有一个更从容的生命,在不明不暗的光阴里静静发光。
去过很多寺庙,在佛面前,我总为自身的渺小而沉默。
古寺挽着长钟的沉鸣,樱花纷飞。低矮的台阶,木制的门槛,雕梁的红顶,明黄的城墙,花与寺讲述着短暂与永恒的相知相遇,我却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听着哒哒的马蹄。连沿着墙边走,都带着一点虔诚。黄昏,从台城上走下。选的是一条半山腰的小路,我一步步踩着石阶,扶着枝蔓交错的墙垣。整座城市都很安静,只是有几声鸟啼,声似乌鸦。月亮算不上明亮,月光也谈不上温柔,只不过给予我这个古寺边的信徒一点静谧的氛围。突然就想起了那句“江枫渔火对愁眠”。
寺庙,实在是有些清冷。
快下去了,在路的转口看见一间木房。一位年老的尼姑正靠在椅子上看电视,电视的款式很老旧:灰白色的画面,不到12寸的屏幕。小小的屋子里还有一张半旧的红桌。上面一只白釉瓷碗,碗里两只素菜包子。那台不大的电视,那扇窗口,给了我比月亮要明亮的亮光。默默走过,想的是老尼姑平和的神态,及微微上扬的嘴角。这样看来,山中的生活,也不是那样艰难。月色如水,如水温柔。忽然间,看见了佛的影子。
微渺的人,在信仰的庇护中浮生缱绻,一世温柔。
佛像默默,微笑的嘴角,轻描淡写,是谁成就了你的端庄、仁美与神圣?是每个信仰者捧起的微光吗,是所有向善者心中的虔诚吗?佛在菩提树下冥想,听世上最细微的呼吸与心跳。
佛者,爱者也。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渺小的个体说,在价值的世界中,没有卑微的爱。信仰所度化的虔诚,是对世界最庄重的誓词:用我全部生命去忍受种种因渺小而经历的苦难,若问有何所依,那便是对世界一片完整的爱意。临于空世,循化合冥谁之于心?又何来天外一声笛音,望去,步步生莲。那些佛,本是俗子。黑瓦红墙黄院青松,石柱铜钟古墙。我来过,我爱过。
以微之名,倾尽世间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