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无言深处
音乐课时老师展示了柏林音乐节的相关影像。影像中的乐团演奏的是《蓝色狂想曲》，指挥叫做小泽。乍一看倒觉得小泽先生酷似爱因斯坦，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了，长长的，活像一团蓬松的乱絮。先生瘦瘦小小的身材，身着一身黑色西装，面部的肌肉已有些松弛了，却恰恰被他指挥时生动的表情所装饰，整个人显得有些古灵精怪。这与传统印象中的指挥家形象大相径庭，甚至颇有些滑稽。
可是这场演奏，这个指挥家却是最令我感动的人物之一。小泽在影像里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音乐所表现的，以及他投入的真诚与热情，却让人清楚地接收到了。钢琴手独奏，弹的是一段情绪变化鲜明、略带焦急与忧伤的乐章。指挥台上，小泽面对着钢琴手，双手环抱，稍稍躬下身体，显得投入而谦逊。忽然，我看见他落泪了，那真的是一颗一颗的泪珠，连着坠下。演奏到最后一个乐章，曲调变得轻快明朗，小泽先生的脸又变成了顽童一般的模样。整个乐曲，小泽先生都不停变换着手势，他的面部表情也随乐曲时乐时哀，甚至有时还显得张牙舞爪，令人忍俊不禁。随之而来的感受是对他的喜爱和一种由衷的感动。
我感动，因为我从他的指挥中看出了他对乐曲的理解，看见了那瘦瘦小小的身体中流露的对美的爱与生而为人的热情。是因为真心与热情，才能让感情那么真挚自然、毫无粉饰之感；是因为对每一种经历的珍惜以及对处于不同环境的人们的关怀与理解，才能将他人的作品诠释出原汁原味的真情。而这些，无国界、无种族、无性别之分，不需要言语，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能映出内心荡漾的波澜。所谓最是无言深处，孔子云：“诚于中，形于外。”此言得矣。
不禁想起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诗人怀念亡妻，梦中他们相对而视，十年光阴变迁，凄凉无数，情到浓时，落下泪千行。又想起电影《霸王别姬》中的女子菊香。文革中她被揭了旧时身份，又听到丈夫已失了清醒的胡言乱语，动荡的年月，她只得选择了自行了却了生命。说是无情，却是有情，她一生的艰辛、过往的欢乐、对前途的恐惧与失望，被欲言又止的话和镜头中的最后几个眼神表现了出来。可见，真情实意不需要过分言语，心底的波涛，任凭岁月的大浪淘沙，也会自然而然地涌出。
反倒是言语，有时显得苍白无力。就比如一个愚拙之人想要在智者面前表现自己的才智，可愈加辩解，就愈显得愚拙，空无内容的辩解反而漏洞百出。这样的行为想来显然十分可笑，可有时我们却恰恰无知觉地做出了这样的事。又比如一个指挥家，空有架势，身形魁梧，穿着名贵的燕尾服，手拿精致的指挥棒，指挥的却是没有注入灵魂的乐曲，岂不令人唏嘘？
推而广之，深处最是无言，有了内涵底蕴，有了真凭实学，即使没有华丽的外表，又何怕不会发光？最是无言深处，不需言语，你若盛开，清风自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