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

山坡

作者:张基岳 时间:2016-10-17 浏览:

上坡上,百草竞茂,风逐笑开。

她隐约记得上一次来故乡的青山时,也是这样一个夏天。春末夏初,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风信子的碎屑。山风拂过,扬起她的长发,和泥土翻涌而上的气息。那些浓郁热烈的香气,是独属青山的味道。她的足迹慢慢延伸过大片大片的绿地,她的记忆慢慢苏醒。

六岁,父亲有一个清晰的概念,那就是青山。在她眼里,像青山一样高大,一样有力的,就是父亲。父亲把她抱起来,在头上旋转,穿着公主裙的她,笑得满脸开心。

她继续向前走,指尖触过一片片花瓣,清晨花瓣的露珠,带着微许凉意。晨曦缓慢打过来,像老胶片电影的柔光,将一席棉布白裙的她,映在山坡的幕布上。

十六岁,父亲变成模糊不清的概念。她慢慢长高,父亲却好像越来越矮。那一天,父亲牵她的手回家。漫天的大雪里,她抬起头,看到他的黑发染上白雪的颜色。她握紧他的手,裙裙飞扬。

她停下来,驻立在无边的绿色的海洋。水汽更加厚重,阴云密布。她抬起头,看到白天染上黑夜的颜色。她的脸庞覆盖上阴影,如同银灰色的画笔游走占据的素描画像。

二十六岁,父亲的概念遥不可及。她渐渐明白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没有关系,没有门路,没有能力给她一个体面的工作。那一年,她一个人远行。临别时她只是低声说了句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背离故乡。余光扫到父亲转身的背影,像一声低沉的长叹。

路变得越来越崎岖,穿着高跟鞋的她一脚深一脚浅。她索性脱下鞋子,赤足走在路上。脚掌心有大地的温度,和自然的感觉。

三十六岁,父亲的概念停止不前。那一天,父亲来找她。她走出自己的咖啡馆,高跟鞋踩进冰冷的积雪里,有着赤裸的美感。她早忘了父亲说的是什么,她只记得那天的鹅毛大雪和父亲在雪里搓手的动作。

终于到了。她放缓脚步,停在山坡上最显眼的那座墓碑旁。墓碑很简洁,像青山一样。天空依旧阴雨密布,小下雨了,她想。她拿出绒布,一针一针开始织——按照家乡的习俗,嫁出去的女儿要为死去的父亲织衣。雨滴落下,打湿她的白裙。一针上去,雨是泪。一针下来泪是雨。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记忆里燃烧起来,然后逐渐拼贴成图像,比如小时候的青山,父亲的大手,转弯时一个人的背影……有什么东西咸咸的,从眼睛里一直流淌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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