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觉悟
九月了,天气转凉。喂,你还好吗?
这里的天气有些阴沉。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老巫婆头罩下的脸,又或者说是乌鸦群盖住了天幕。我站在寝室阳台上,看着河面起雾。水边站着一群错落的飞鸟,或啄土,或踱步,或摇头晃脑。有一只,它却在河面上不断滑翔,没有人,或许也没有鸟知道它在干什么,它的每一次振臂似乎都像是无意义的动作,我忽然觉得很难过。
为了这只鸟,也为了我的初中同学破——聂行规。
第一次见这人时,他顶着一头似乎从来都不梳的乱发,一脸痞气得闯进我的生活,只随口一吟便打破了我生活的规律,把我弄得手足无措。还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你喜欢吉他吗?”那时我觉得这话甚至有些不可理解,对我一个当了家里十几年“宝贝疙瘩”,整天被灌输“读书是唯一出路”的人来说,这近乎于“离经叛道”。
我想都没想,回他一句:“那是什么?”据小聂同志回忆,那时他真的好想好想一巴掌怕死我。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同桌了。原本我以为他会像大多数音乐人一样,时不时哼两句他的梦想,不过他没有。恰恰相反,老聂不但没丧心病狂得在课堂上哼唱,反而连下课十分钟都安静的很。他没有那些所谓志同道合丶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除了同学吉他的莫学姐,他似乎孤独得很。
老聂总是喜欢跟我说一些他喜欢的乐队和歌,尽管我听不懂,但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每次他说起关于音乐的事儿,我都忍不住想要别过头去,不去听。其实我也很想告诉他,老聂,你对我说这些,还不如对牛说呢,所以每次他说的时候我都只能微笑的看着他,一言不发。他似乎执着地想让我记住这些乐队和歌,美其名曰:同桌要做很久,想要把我培养成与他精神相通的伴侣——其实我非常想吐槽他的用词。
老聂喜欢在桌上刻一些他喜欢的乐队的标志或者歌名。虽屡次被班主任抓去谈人生丶谈理想,仍屡教不改,说是什么真正青春的人绝不屈服,但我还是看见当众人午间酣睡时,他一个人用尺子奋力地搓桌子。一线阳光从窗帘夹缝中溜进来,照在他不算有些帅气的脸庞。那一刻,我忽然感觉他像已经发现了长大的世界却拒绝长大的孩子。其实他只是执着于他喜欢的东西,张扬率性,锋芒毕露,像落山前用尽全身力气去明媚的太阳。他说大多数人在他的眼里都是没有色彩的,因为他们没有热情或者心,已经死了。他还用过鲁迅的诗中一句话:“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他觉得没有色彩的人,已经死了。我曾经问过:“老聂,你觉得我是哪类人?”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我估计他会说:“你小子死得比谁都早。”可是,我猜错了。他突然严肃得不成样子,郑重地对我说:“你还有的救,兄弟!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问他这个问题,我自己有种吐老血的冲动。
初二,为了迎接时间已不多的生地结业考试,我们投入到更紧张的学习中去,每天不是考生物就是考地理。而老聂,只要倒数第一没来,他就永远是倒数第一。每次考完发试卷的时候,老师总会对他吼道:“聂行规,你就不能向你的同桌学习吗?你看看别人的分,再看看你自己的,有别人的一半吗?”老聂总是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径自拿着试卷回到座位上。若在以前,我绝不会放过这么好一个打趣他的机会,而现在,我却笑不出口。因为或许在世人看来,我应该是值得他学习的,而从心里来讲,他似乎更值得我学习。我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颗热情的心,仿佛置身沙漠的火红的花,鲜艳火辣;我也永远不会有追逐想要东西的勇气。我实在开不了口。
四月里,万物复苏,春暖花开。最近一段时间老聂被班主任请去“喝茶”的次数格外得多,不过这已经是他的家常便饭了。别说他,我都习惯了。而四月下旬一次班主任如往常般找老聂,这次时间格外得长。整整三天,我旁边的座位空荡荡的,他突兀地消失让我有些不安。我用尽一切办法来联系他,却了无音讯。
绛紫色的天幕仿佛一口大锅扣在头顶。青青的绿草在宁静的傍晚铺散开来,习习晚风穿过胸膛,连我的心里都沁得有些冰凉。久久无讯的老聂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陪我出去走走?”我没法拒绝。我们来到一座石制的桥上,这是我们经常会来的地方,他说桥比较有意境,符合他创作需要的氛围。我,什么也感受不到。我看见他眉间萦绕着似乎驱不散的忧愁,这是印象中从来不曾见过的老聂。他依旧背着他视之如命的吉他,默默地注视着水面。我不开口,因为我知道他想让我知道的他会说。老聂小心翼翼地拉开吉他袋的拉链,用最轻的动作将吉他慢慢捧出来,他用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眼神注视他,轻柔抚摸着光亮的外壳,仿佛这是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我弹了三年吉他,它也跟了我三年,我难过丶伤心丶快乐的时候都会拿起它,它让我忘掉烦劳,忘掉这个世界”他终于开口了,用嘶哑的声音说着,“可你们为什么……都不喜欢它啊?”他开始哽咽“我只是想要我喜欢的东西,难道这也是错吗?”他的肩膀不断抖动着,泪水挂在吉他银色的弦上,像清晨最晶莹的露珠。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这是我无法想象更没有过的经历。我,无能为力,只能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良久,老聂开始拨动琴弦,据说这是他自创的最好的歌,前半段仿佛鸟儿奋力挣扎丶冲撞铁笼,后面曲调渐弱,像是诉说,又似乎鸟儿奋力挣扎后绝望哀鸣。我想,真美。我看着老聂手指慢慢沁出的鲜血把琴弦染红,他仍不知痛觉地弹着,“没有流过血的手指,无法弹奏出世间的绝唱。”这是真的。一曲弹罢,他又用他流血的手指抚摸着他最爱的吉他。直到太阳撞入山峰,黄昏的光斜照在大地上,他说:“我,我真得很喜欢它,但是……”我看见他心爱的吉他变成碎片飞在空中,每一片被黄昏的光照射着,像破碎的阳光,太阳只剩余晖。
老聂,你也要死了吗?
老聂终于变成了所有人希望的样子,他不再说着稀奇古怪的语言,也不再在桌子上刻一些各种各样的符号。我看见班主任和他谈话时的赞赏和笑容,我看见自习课上他认真做题的模样。可他没有笑容,他,或许并不快乐。现在我当真全然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了,重新唤起他的张扬和激情,还是助他在“正道”上再走远一些?我不知怎么选择,于是只好什么都不做。直到——
“小子,很惊讶我变成现在这样子吗?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灰色人群吗?”
“老聂,别……”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是有些懊丧。
他摆摆手,阻止我的话:“我不会放弃吉他的!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虽然赖皮着假装不知道。不过是一丶两年,有什么呢?我们一起努力。”
看着老聂重新浮现在脸上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了。老聂,其实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重新看着这样的你,真好。
年少轻狂的我们逆着世俗的风雨傲然挺立,有过失落丶有过无奈丶有过痛苦丶有过伤心,不过,最终——老聂,你还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