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鲍照对话
斯人已作古,而今谁歌《行路难》?那一天,我翻遍书山如叠,穿越千年光阴,只为寻你一丝气息。——题记
你出身寒微,却不坠鸿鹄青云之志;你受尽打压,却始终引吭高歌;你文采出众,与谢灵运、颜延之并称“元嘉三大家”;你诗风雄浑,仿佛回荡着边塞的铁笳金钲;你高风亮节,如梅骨朱丝壶冰;你被誉为南朝最有才华,成就最高的诗人,“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你在浊世处处碰壁,犹不染缁尘,唱着时代的悲歌前行。明远,我当为你一哭。
我当为你一哭。在门阀制度横行的年代,血统决定了一切。你本寒门,虽比“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也只好骊珠蒙尘,宝剑藏匣。你是如此地壮怀激烈,又是如此地无奈烦劳。“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你以才华得一份薄名,可你平生所愿,唯有建功立业。“凤楼十八重,四户八绮窗。”尽言豪奢的京洛景象,你却又说:“古来皆歇薄,君意岂独浓?唯见双黄鹄,千里一相从。”怨旷沉沦之叹从你的诗篇中如一泓海水倾泄,充盈我的心扉。明远,你知君恩有,然“才之多少不如势之多少”。你怒、你愁、你醉、你叹。素笺何多,彤管何炜,翰墨何浓,仍无法写尽你的惆怅烦纡,化不开你深沉的郁结。酌酒如何自宽?纵然有金卮之美酒,羽帐锦衾相横,你依旧抵节行路吟。“不见柏梁铜雀上,宁闻古时清吹音。”阳春白雪注定曲高和寡。在现实的风刀霜剑严相逼下,你“弃檄罢官去,还家自休息”,你仰天长啸:“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我仿佛看见你拔剑击柱的姿态,显得如此落寞和高大。
我当为你一哭。《白头吟》说:“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你说:“千金何足重,所存义气间。”我钦赏你的“一为天地别,岂直阻幽明。神物终不隔,千祀傥还并。”多有“丈夫志四海”的气魄!当友人离分,老母薨逝,爱妹先去,你心头的病再无法痊愈。“私怀感恨,情痛兼深”,在清秋的南山,“露团秋槿,风卷寒萝”,你望那一方黄土丘泪如雨下。“凄枪伤心,悲如之何?”在那样冷寂的季节,我泪眼朦胧地看你日渐消瘦,也日渐沉默孤茕。
我当为你一哭。哪个男儿不曾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与向往?哪个男儿不曾高歌“岂无衣兮,与子同袍”的军曲?哪个男儿不曾有“为君谈笑静胡沙”的豪言壮浯?你亦如是,惜哉夙愿难平,壮怀易感。你以铁甲寒光清冷月色为银缸,以战鼓钲笳为节拍,以战马嘶鸣壮士怒吼为曲,以一腔热血为笔,在塞上的卷轴上挥毫疾书。“如五丁凿山,开人世所未有”,“独唱千秋,更无知音。”你慨当以慷,唱“时危见臣节,乱世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边塞风刀如割,狂沙似卷,你目光坚毅地向前行进。走过芜城,你苍凉操琴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走过老兵旧乡,你喟然生叹:“愿垂晋王惠,不愧田子魂。”走过南战场,你伤怀抒情:“饥猿莫下食,晨禽不敢飞。毒淫尚多死,度泸宁具腓。”终于,我涕下沾襟看你终已不顾地走向征途,在刀光剑影中,你的鲜血灼痛了我双眼,将世界染尽赤色。
“本轻死以遥得,虽糜烂其何伤?岂学南山之文豹,避云雾而云藏!”在读书台,你执卷浅笑,若有所悟;在大雷岸,你极目伤怀,若有所思;在山水间,你轻裘麻屐,若有所感。你有志不轻言弃,你关心寒士民生,你心比兰草恃芳而坚,你身似仙鹤羽自皠皠。你有如梅花般“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的品格,却一直“念此死生变化非常理,中心恻怆不能言”,发出“自生留世苦不幸,心中惕惕恒怀悲”的慨叹。明远,我当为你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