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

走过寂寞

作者:韩逸茜 时间:2018-01-03 浏览:

我家楼下是一个独居多年的老太太,性格极其古怪,她的脸常年覆盖着一层冰霜,没有悲喜,我甚至有些畏惧看到她木然空洞的眼睛。

那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门前晒太阳,我几乎是本能地快步离开,她显然也看到了我,竟冲着我绽开了一个笑容,我吃了一惊,她今天有些反常。我顿住回了一声好,眼睛却瞄向她怀中捧着的一只红漆木盒,普普通通,没有雕花,也没有多余的纹饰,甚至有些地方漆色剥落,露出地下暗色的木纹,我很好奇盒中的内容,但婆婆显然极其珍视,所以我也没好意思问出口,却和婆婆聊了很久。她今天是真的很开心,我觉得在过去我和她相识的几年里她说过的话也不会比今天多多少。天色渐暗,婆婆起身,我注视着她的身影颤巍地逐渐消失在老旧的门后,心下莫名地一阵凄然。

晚上我早早地上床睡觉。日里婆婆温和的笑容却在我眼前萦绕不回……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正飞速穿过一条迷离的光道,婆婆在我面前,不疾不徐地走着,我看到她的身影在光影中依稀拉长,在通道的尽头,她回过头,是一张年轻的微笑的容颜……

(一)

小小的堂屋里四处挂着白色的布幔,正对着大门贴着一张墨迹淋漓的“奠”,我认出这是一个布设简单的灵堂,而在原本应停放棺材的地方,方方正正地放着一只黑漆木箱,“吱呀—”,我回过头,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懵懵懂懂地走进门里,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娘—”,q全身裹在白色孝服里的女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哭道:“孩子,你的。你没了爹了啊。”小女儿瑟缩在母亲怀里,有些害怕地打量着屋里陌生的装饰。

(二)

还是那个小小的堂屋,还是同样的装设,十来岁的少女独自跪在堂前,我站在门口,凝视着她孤弱的身影,在纸钱飘忽的火光中,我从她满脸泪痕的脸上依稀找到了婆婆的痕迹,我循着纸灰看向供奉着的三尊牌位,是她的父亲,母亲,和哥哥,他们都死了,变成了木牌上刻着的名字,遥遥望着自己的亲人,是什么?我默默伴着少女时代的婆婆,思索着她的悲伤的缘由。

(三)

少女长成了少妇,我已经无从去想自己为何会在梦里读着婆婆一生的舛难。我目送着婆婆在一场又一场的葬礼中变得孤身一人,父兄在战火中死去,母亲病逝,婆婆的性情慢慢变得偏执而古怪,当丈夫要去参军,她以死相逼,婆婆害怕这一切,又希望它快点结束。当男人独自一人跑去参军,我陪着婆婆,抱着她父兄的牌位哭了整夜。

战火蔓延到了乡下,而那个跑去参军的年轻人也一直没有回来。

(四)

战争结束了,外出逃难的她回到曾经的故里,入眼只有一片废墟,她决定去找自的丈夫,她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不死心地问每一个经过的人询问丈夫的下落,毫无结果……

(五)

快要步入中年的她拘谨地来到一间布设规整的办公室里,她带着些许期盼地望着对面的人,那人沉吟一番,开口道:“您还是第一个主动找到我们的家属。”她闻言,脸上的光彩更甚!“你的丈夫,他是一位伟大的战士……”,我注意到她脸上希望的、欣喜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好似一盏被人忽然掐灭灯芯的油灯,她失神地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泪水无声地从她脸颊滑落。“那。那。”她喃喃低声道,“也就是说。”

她最后带着一只半新的红漆木盒走出那里,脸上最后一丝希冀的红润也消失殆尽,本不属于她这个年岁的皱纹爬满了她的脸……

再后来,搬到现在的住处,腰弯了,背驼了,头发白了,红漆木盒里沉淀的岁月越发沉重,梦的最后,依然是那个年轻的她,捧着一只红漆木盒,一步一步,在梦境深处渐行渐远……

后记

梦醒了。

我躺在床上,泪流满面……

后来我还是会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太阳底下,对着一只褪漆的老旧的木盒念叨,我时常会站在阳台上远远地遥望她,一种名叫“孤独”的东西在心底升起,我一直都不知道梦境是否真实,我也一直没去询问那只盒子的来历,但我相信:盒中,一定盛放着属于婆婆,属于过去的岁月,属于那些已逝的永不再来的情感。

也只有它,能够慰藉她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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